對于柯倫?薩蘭登來說,六月的這個夜晚,漫長得仿佛黎明永遠也不會到來。
壞消息接二連三,多得讓他懷疑他是不是中了什麼詛咒――首先,當然,那條龍……在被萊威冷嘲熱諷,憋着一肚子氣回到海灘之後,前去換崗的人跑來告訴他,看守北面通道的守衛不見了。緊接着,他得知一個精靈潛入了營地尋找塞爾西奧,還沒有來得及派人去看看那個金發的小王子是不是還在貝林的房間裡,他又得知,他的手下已經熱熱鬧鬧地跟海盜們打了起來。
一切似乎都在那條冰龍出現之後失去了控制……而他痛恨“失去控制”。
等他趕到礁石與沙灘的交界――也是海盜們的地盤與夜鷹營地的交界處時,戰鬥卻已經結束。
黑帆的弓箭手在礁石高處嚴陣以待,但柯倫知道,真正讓戰鬥停止的,是宣告九趾歸來的那聲号角。
他低下頭。一灘灘深色的血迹在月光之下看起來也一樣觸目驚心,而他隻能沉默地壓下怒火――他對他手下的士兵們的憤怒比對那些海盜更甚。被弗格森訓練出來的士兵向來冷靜自持,服從命令,即使再讨厭黑帆海盜,也不會輕易跟他們起沖突……他不由自主地懷疑他們是在存心跟他過不去。
“他們殺了我們兩個人。”
布羅利告訴他,聲音在憤怒中微微發抖:“他們趁我們不備……”
冷笑聲從對面的海盜中傳來。
“我們――和你們,難道是什麼在戰場上也得先互相裝模作樣行個禮才能打個你死我活的騎士嗎?”
弗羅斯特分開人群,擠了出來,滿臉嘲弄:“我們是海盜,你們是雇傭兵。先下手為強有什麼不對?你們的确是死了兩個人,我們這邊可也有一個馬上就要咽氣了――怎麼,你想要個公道?哦,你會得到的。”
他向柯倫勾了勾手指:“九趾要見你。”
那顯然不是邀請,而是命令。
柯倫臉色陰沉地緊握着劍柄,指節發白,最終卻隻能故作從容地點了點頭。
“請帶路。”他說。
他不能跟這些粗魯的海盜計較……更重要的。他不能得罪九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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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海盜首領撐着欄杆站在船邊。像是在眺望着海灣裡銀色的月光,但他高大粗壯的背影很難表現出什麼悠閑之類的感覺……柯倫能夠感覺到的隻有輕蔑。
他毫無必要地咳了一聲,客氣地打着招呼:“好久不見……九趾。”
年輕人回過身來。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像是直到此刻才意識到他的出現。
“船長。”他漠無表情地糾正。
柯倫強笑着點頭:“船長。”
他記得弗格森從來都是直截了當地用“九趾”來稱呼這個年輕人……而九趾也從來沒有反對過。
但是……當然,他不是弗格森。哪怕是因為他,柯倫?薩蘭登。黑帆海盜才能不費一兵一卒,在這個被夜鷹發現和占據的海灣裡。擁有一個安全的港口。
他對此憤憤不平,卻不敢有絲毫表露在臉上。
黑帆海盜在夜鷹陷入困境時提供了他們意料之外的幫助,雖然并不是不需要付出代價……他覺得那是值得的,而弗格森卻顯然不喜歡與這些海盜的交易。也無意繼續下去。
“他們毫無榮譽可言。”他說。
而他的拒絕……也算是最終導緻他死亡的原因之一。
柯倫并不想成為第二個弗格森。他羨慕……或嫉妒弗格森所得到的尊敬與信任,但如果失去生命,“尊敬與信任”又有什麼意義?
他小心地打量着面前的年輕人――“九趾沃克”。這個憑着一己之力,在短短幾年裡幹掉了血舌。成為黑帆首領的年輕人,有一張堪稱端正的面孔,棕褐色的短發打理得整齊幹淨,海一般的藍眼睛在月光下深得像是黑色……但他毫不避諱地袒露着他殘缺醜陋的左耳。那種太過鮮明的矛盾讓人覺得怪異且不安。
海盜首領向他招了招手,轉身走進船長室,柯倫也隻能把自己帶來的人留在甲闆上,獨自跟了進去。
随着船身不斷搖晃的火光裡,柯倫一眼就看見了那兩根釘在牆壁上的,幾乎有他身高那麼長的獸角,像一對黑色的、帶着鋸齒的彎刀,在主人死去不知多少年後,依舊散發着懾人的氣息。
那是一雙成年黑龍的角。
他沒有辦法移開目光……即使他才剛剛見過一條活生生的巨龍。那條漂亮的銀白色冰龍有着旺盛的生命力,卻遠沒有這樣陰冷而危險,不需要雷鳴般的怒吼也能讓人恐懼不已的氣勢。
――所以傳說是真的。
據說,幾年前,九趾曾帶着一支不足十人的隊伍,駕船從南方的夏之海向北航行,在沿途幾乎沒有任何補給和可供休憩的港口的情況下,渡過了兇險無比的風牙海域,在北部冰海邊緣的一座小島上,找到了一筆屬于某條已經死去的巨龍的寶藏,甚至帶回了這兩根依舊鋒利的龍角――那給了他推翻血舌的資本。海盜們或許會對能夠屠龍的英雄嗤之以鼻,卻會毫不猶豫地追随能夠給他們帶來财富的人。
柯倫懷疑弗格森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了九趾,甚至懷疑他在九趾傳奇般的冒險中扮演了某個角色……但弗格森對此一直諱莫如深,似乎并不以此為傲。
他不由自主地又一次握住了劍柄,意識到自己已經出神得太久。
但九趾似乎并不着急,也沒有生氣,隻是一聲不響地坐在長桌的一端,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九趾沃克”是個喜怒無常的家夥,但大多數情況下,他看起來與弗格森很有幾分相似,寡言少語,木然的臉上也鮮少笑容。隻不過,弗格森嘴角下沉的紋路裡顯出的是堅毅,九趾卻隻讓人感覺到冷酷與危險。
此時此刻,柯倫說不清到底是什麼更讓他不安――是九趾像弗格森的那一部分,還是他不像弗格森的那一部分。
“這個……”柯倫指了指牆上的龍角,半是真心半是恭維地開口:“實在令人驚歎。”
九趾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他大概已經聽夠了這樣的“驚歎”。
“……我想我們的人之間有一點誤會。”柯倫尴尬地咳嗽一聲,語氣委婉:“既然我們是需要互相幫助的夥伴……”
“我們不是什麼‘夥伴’。”九趾打斷了他。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