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貓鼬把兩隻小爪子收回在兇前,同樣認真地回望着他,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地做了幾個手勢。
――我不能确定。
他這樣告訴他們。
――我不能确定這是我自己的判斷,還是有誰希望借我來影響你們的判斷。所以,我隻能告訴你們我能想到的……而你們得自己做出判斷。
埃德看着那雙動物的眼睛裡屬于精靈的智慧與光輝,突然間鼻子發酸。
即使落到這樣的境地,那也依然是諾威?逐日者。
“世界的盡頭……”片刻的沉默之後,他輕聲開口,“我其實,也想去看看。”
也許是從在遠志谷看到那個瘋法師的筆記開始,又或許是從在幻境之中面對地獄裡那看不到邊際的高牆開始……牆外,這個世界的屏障之外,到底是什麼?
“……可以嗎?”他擡頭問伊斯。
“那地方很難到達。”伊斯皺眉,“就算是我,飛過去也要花上不少時間,越接近邊緣,會越吃力。”
“傳送術也不行。”埃德無意識地捏着手指,“沒去過又不能确認的地方……不知道魔法到底在哪裡會失效,有點危險……可以分成幾次?但最遠應該也隻能到赫特蘭德以北的海面。我們會掉進海裡……但你有翅膀……”
泰絲左右看看,睜大了眼睛。
“……你們是認真的嗎?”她叫起來,“水神神殿裡關了個能變成任何人的惡魔,巴爾克那裡還有個不知在打什麼主意的老家夥,這種時候,你們還想着飛到天邊兒‘去看看’?到底是指望能看出什麼來?我覺得你們頭殼裡到底裝了什麼東西也很令人懷疑嘛!”
伊斯瞪她:“……你還真記仇啊。”
“當然!”泰絲指着自己的鼻子,理直氣壯,“這不是‘關于泰絲?謝帕德不能不知道的十大優點’之一嗎?”
伊斯郁悶地扭過頭――他就不該跟她計較這個!
一直保持着沉默的羅莎低低地笑出聲來。
“如果你們真想去,”她說,“我這裡有張海圖,從這裡到赫特蘭德的航路,航路附近的海島,比這個要詳細得多,也足夠準确,如果沒有被人翻出來的話,應該還藏在我家裡……有用嗎?”
埃德眼睛一亮:“有的!”
羅莎的父親是海盜,她手裡有這樣一張海圖并不奇怪。但她似乎絲毫沒有阻止他們的意思……這一點倒是讓埃德有些奇怪。
“我剛來。”羅莎迎着他疑惑的眼神微笑,“不是太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既然惡魔在水神神殿,另一個‘老家夥’在巴爾克手裡……就算你待在這裡,能做到的也不會比那幾位大人更多。”
泰絲嗤地笑了:“你還不如直接說他腦子不夠用一騙就倒呢。”
埃德讪讪地揉了揉鼻子,羅莎還是溫柔地笑眯眯。
“你已經把眼前的麻煩送到了更适合解決它們的人手上。”她說,“如果沒有其他更急的事,與其在這裡等着某些事情發生,不如去做些其他人做不到的事。以及……”
她看了看鋪在地面的,巨大的地圖,輕點腳尖。
“這東西在一堆爛到發黑的各種皮和紙塌下來的時候差點砸到我頭上……而我這個人呢,不是太相信巧合。”她說。
“……所以,有人希望我們看到這個?”埃德低頭。
“你知道嗎?”羅莎不緊不慢地說起另一件事,“我和賽斯亞納,是被人從北邊兒的森林裡,突然給拉到泰絲身邊的。”
能做到這一點,以及會這樣做的人,實在寥寥可數。
娜裡亞想一想那不多的可能,眉毛就不高興地豎了起來,看一眼垂頭不語的伊斯,又默默地落回去。
“我想去。”埃德做出了決定。
他的确沒有足夠的智慧和經驗,但有如今幾乎已無人可比的力量。他看不透那些藏在迷霧中的東西,但如果能站得更高,也許真能看得更遠――字面意義上的,高和遠。
.
幾天後的正午,埃德盤着腿坐在冰龍寬闊的脊背上,被海面反射的陽光晃得睜不開眼,沒一會兒就開始昏昏欲睡。
他縮了縮脖子,考慮着睡在冰龍的爪子裡是不是更安穩一點……但沒敢開口。
這已經盡量縮短的旅程比他想象的還要累。
他一天裡能夠使用的傳送術是有限的,傳送的距離也越來越短――他不得不小心。而離開大陸越遠,那種力不從心的感覺就越強,連他從來都能運用自如的水,都變得有些難以掌握。
有時他不得不像今天這樣傳送到海上,然後伊斯會帶着他飛向最近的小島,休息夠了再開始下一段旅行。以冰龍的體力,其實可以飛得更快更遠,而他也完全可以隻在龍背上休息,但他小心地計算着時間和距離,不想他們任何一個太過疲憊。
誰知道等待他們的會是什麼?
他們并沒有完全順着海上的航道前進。從半空裡看下去,一望無際的大海上一直都空空蕩蕩,一條船也看不到,偶爾可見的小島……真的是非常偶爾才能見到。躍出海面的海豚和鲸魚能讓埃德高興得像個孩子一樣大叫起來,晝夜變化間的光與影投在海面上,絢爛又恢弘。他以為他會怎麼看也看不夠,但最初的興奮很快就變成了無聊,尤其是白天,他被那浩瀚無邊湛藍震撼了兩三天就開始覺得難受,甚至期盼着來一場風暴……不不不,最好還是不要了。
疾風掠過耳邊,身體向前倒,被剛剛升起的太陽烤得半邊發燙的埃德努力睜了睜眼,意識到冰龍正在向下斜飛。
“到了嗎?”他問。
冰龍沒有回答。
“怎麼啦?”埃德覺得有點不對勁,探頭探腦地往下看,再一次被海面上刺眼的光芒晃得眼花,眼淚都流了出來。
冰龍一聲不響地繼續往下,低得幾乎落在了海面上,它銀白色的身影映在海水中,像海裡掠過一條巨大的魚。
片刻之後,它飛離了水面。
“水下有東西。”它說。
埃德在它故作平靜的語氣裡聽出了點異樣。
“……什麼東西?”他警覺地問,“你想幹嘛?”
“還不能完全确定。”冰龍回答,喉嚨裡低沉的笑聲雷一樣滾過,越飛越高,“不過……總會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