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兒豎起一根手指,眨了眨眼,滿臉“哎呀呀不知從何說起”的困擾。
“……我們能有多少時間?”肖恩問伊斯。
伊斯低頭去看燃燒中的水晶蓮。那是一截不足小臂長的枯枝,側生在枝條上那些小小的、狀如蓮花的花朵已經萎縮成黯淡的黃褐色,卻仍帶着水晶般的光澤,脆弱得仿佛一觸即碎。
每一朵花被點燃時都爆出一片小小的火花。它燒得不快……卻也燒不了多久。
“……明白。”女孩兒無奈地攤手,“長話短說。首先――”她轉向肖恩,“無論是我還是拉貝雅,都不會希望以那種方式‘複活’……我以為你明白的。”
在她突然沉靜下來的眼神裡,埃德似乎能看到那個在時間的磨砺中失去了青春的容貌,卻讓每一個人都心懷敬畏的,真正的“聖者”,但更讓他驚訝的,是“另一個費利西蒂”的名字。
但如果費利西蒂真的是“那個”拉貝雅的後代,似乎也并不奇怪。
“這個世界需要你。”肖恩平靜而堅定,沒有一絲動搖,“正如你所說,我們不能僅為自身的需求而存在。”
“呃……”女孩兒苦惱地交握雙手,“我這麼說過嗎?……就算說過也絕對不是這個意思!”
“如果你了無遺憾,為什麼徘徊不去?”肖恩藍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半透明的影子,“我能感覺到你的存在……你無處不在。”
埃德把臉扭到一邊,耳根莫名地有點發燒――這句話為什麼聽起來這麼不對勁?
“因為我不放心呀!”女孩兒煩惱地踢腿,“而且我好像沒有地方可以去……算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肖恩,我告訴過你很多次,有正确而堅定的目标是件好事,但你不能因此而罔顧他人的意願!”
“……所以你不願意?”肖恩終于肯讓自己面對這個問題。
“當然!”
“……可這是必須的。”
“……”
――一個死結。
“有時候我真想拿你的頭盔砸開你的頭,看看裡面到底裝了什麼東西,怎麼會比最頑固的矮人還要冥頑不靈……”女孩兒仰天歎息。
“這是你自己選的聖騎士團長。”伊斯冷冷地提醒。
“因為他的頑固能彌補我的随意。”女孩兒無奈地攤手,“大多數時候,我們配合得挺好。我知道他并不完美,可我也一樣……肖恩,我不是神,拉貝雅也不是……再說,我也不想成為神。”
蒼老的聖騎士沉默不語。他依舊站得筆直,仿佛永遠也不會被任何事物所擊倒……卻能從其中看出一絲脆弱與倉皇。
“……換一個問題。”埃德開口道,“如果沒有你的幫助,我們要怎樣才能擊敗安克蘭和熾翼。”
“噢……”女孩兒低聲說,“這可是個大問題。事實上,即使有我的幫助……那也很難做到。”
她挺直了脊背,正襟危坐,稚嫩的聲音異常嚴肅:“我知道你們擁有了阿克頓之劍……但是,聽我的,那柄劍不能使用!”
伊斯微微皺眉。
“那難道不是你硬塞給我的嗎?”他惱怒地問。
“那是拉貝雅……但也總比落到安克蘭手裡要好吧?”女孩兒瞪大眼睛,“那柄劍的确能夠切開空間……但問題是,你不知道這個世界和另外許許多多個世界是怎樣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一個裂縫足以摧毀一切,更何況是與虛無之海相連的裂縫!為了抵抗它的侵蝕,地獄才會存在……我知道你有多麼讨厭那些被稱為神靈的‘外來者’,伊斯,但他們的确為保護這個世界盡了最大的努力。”
“……然後又抛棄了它嗎?”伊斯冷冷地說,“幹得好啊。”
“他們不得不離開……”女孩兒歎氣,“你可以視之為抛棄,也可以視之為自由。或許終有一天,在時光的盡頭,你能在他們那裡得到答案……而現在,我所知道的是,那是安克蘭或熾翼都不可能給予的自由。我花了一百多年的時間尋找他們留下的每一點痕迹,以我的了解,他們可都沒有什麼寬容的兇懷。順從,或死亡,或許将是他們唯一會給出的選擇。”
埃德有些茫然地眨着眼。在這焦頭爛額的幾個月裡,他所關注的無非都是身邊的人和事……似乎直到此刻他才清楚地意識到――或願意接受,他身不由己被卷入的冒險,已經變成了“拯救世界”這樣沉重的負擔……那甚至讓他覺得有一絲荒謬。
“所以,無論以什麼方式,你到底能不能幫上忙?”伊斯問得一點也不客氣。
女孩兒低頭沉思。短暫的沉默裡,水晶蓮燃燒時哔剝作響的聲音,清晰得讓人心驚肉跳。
“簡單來說,你們隻有兩個選擇。”女孩兒擡頭,平靜的雙眼中帶着愧疚與同情,“而除了将我所知的一切都告訴你們,我也的确幫不上什麼忙……抱歉,我原本以為,我還有足夠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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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縷青煙消散在夜色中時,埃德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
女孩兒的身影在那之前就已經消失。水晶蓮尚未燒到盡頭,清澈的池水便在悶熱的夏夜中結起薄薄的冰層――身處另一個世界的靈魂,已經無力承受這樣複雜的交流。
埃德一陣陣地發着抖。不是因為池水逼人的寒意,而是因為他不得不明了的一切。
那還遠遠不是“一切”……卻已經讓他無法接受。
他下意識地伸手抓住伊斯的手臂,仿佛不緊緊地抓住點什麼,他就會被無形的漩渦卷到世界的盡頭,漂浮在永恒的虛無之中。
他沒有做好準備……一點也沒有。
伊斯的臉色比他還要難看。他死死地瞪着凍結的池水,直到越來越厚的冰層發出一聲碎裂的清響,整個水池像被過度冰凍的水罐一樣爆裂開來。
“你聽到了。”肖恩平靜地開口,“犧牲永遠是必須的。”
“那又怎樣?”金色雙眼冷冷地瞪着他,“她說了我就得信嗎?”
他反手抓住埃德,粗魯地拖着他大步離開。
“會有别的辦法。”他告訴埃德,也告訴他自己:
“總會有辦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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