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埃德的呼喚之中,囚室裡的少年遲疑了好一會兒才緩緩站起來,小心地靠近門邊,對着門上透出光亮的小窗口眯起眼睛。
“埃德?”他不敢相信似的輕聲叫道“埃德?克利瑟斯,是你嗎?”
“是我,是我!”埃德連聲回應,沒有去理會那個錯誤的姓氏,“諸神在上……你怎麼會在這兒!你受傷了嗎?别擔心……我馬上救你出來!”
“我沒有受傷……我不知道這裡是哪兒……埃德,你有看到貝林嗎?他受了傷,我找不到他了……”
小王子的聲音像是在努力讓自己不立刻哭出來,埃德隻能拼命安慰他:“貝林很厲害,你知道的,對吧?他會沒事的,我們可以一起去找他……”
他聽說過塞爾西奧和貝林的失蹤,那是讓安克坦恩混亂的局面至今沒能完全被控制下來的原因之一,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塞爾西奧會被關在這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裡賽克他們知道他是誰嗎?他們把他錯當成某個死靈法師抓起來了嗎?……
心裡亂成一團,他低頭猛扯着門栓上的挂鎖,鎖是新的,外表粗陋卻十分結實,沒有工具他根本不可能弄開。
“巴澤爾!”他回頭向野蠻人求助,對上的卻是奧伊蘭冷漠的雙眼。
“停下。”老人抓住他手腕的手結實有力,“你想把所有人都引來嗎?”
“他們一定是弄錯了什麼……”慌亂與疑惑之中,埃德根本答非所問,“如果他們知道他是誰,一定會放他走的……”
“如果他們完全清楚他們關的到底是誰呢?”老人問道。
埃德回瞪着他的雙眼,突然間惱怒起來。
“那我就救他出來。”他說。“現在!”
“我說了,‘停下’。”老人微微皺眉,“如果他從這裡消失,那些人很快就會發現,這破壞我的計劃。”
“就算被人發現了你也能控制他們的不是嗎?就像剛才一樣!”埃德試圖在他的桎梏之中繼續扯開門鎖,“那對你來說輕而易舉!”
“并不像你以為的那麼簡單。”奧伊蘭猛然用力,輕易将他從門邊拉開――他的力量完全不像是一個白發蒼蒼的瘦弱老人。
“但你并不能控制我!”埃德沖他低低地吼道。心中有無端的怒火……和恐懼。“他還是個孩子,我一定要救他出來!”
奧伊蘭靜靜地看着他,眼神越來越冷。
他張開嘴。吐出一連串怪異的咒語,埃德還沒反應過來,後腦上突然一陣劇烈的疼痛,像是有人正用什麼利器試圖撬開他的頭骨一般。
他張開嘴卻叫不出聲音。冷汗瞬間湧了出來,眼前一陣陣發黑。身不由己地倒向地面。
他聽見塞爾西奧拍打着鐵門叫他的聲音,也聽見了奧伊蘭平靜的低語:“我的确無法控制你的靈魂,‘聖者’……但并不是完全不能控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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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的時候周圍一片寂靜,小小的房間裡。火堆邊隻有他一個人,後腦的劇痛變成了一種持續的鈍痛。埃德掙紮着爬了起來,陰沉着臉摸向自己的後腦。
那裡有一道傷口。之前他還以為那是自己被惡魔擊倒時受的傷,而奧伊蘭縫合了它……現在想起來。那很可能是奧伊蘭切開的。
他往他的頭骨上刻了什麼東西,就像墓穴裡那些骷髅額頭的符文一樣嗎?他要怎麼才能弄掉它……
他一直都有點奇怪奧伊蘭為什麼好像從來都不擔心他會逃走……他早就知道他根本沒辦法逃走!
深深的挫敗感讓埃德忍不住低聲咒罵着,一拳猛捶在地面上。
他就着火光環顧周圍,意識到這地方與他跟諾威他們來到極北之光的第一晚選擇的栖身之處十分相似――它大概是某個精靈商鋪的地下儲藏室,但已經被收拾得十分幹淨,地面上甚至都沒什麼灰塵,隐約露出美麗卻黯淡的花紋。
門開了,微弱的光芒讓巴澤爾的身影顯得越發巨大而可怖,奧伊蘭卻不見蹤影。
他沉默地在火堆另一邊坐下,遞給埃德一杯水,在埃德無力地靠在牆壁上,呆呆地,卻也是第一次認真地想着該怎麼逃走的時候,開始向埃德比劃。
――聽他的話。
他告訴埃德。
――别惹怒他。
“……我還以為野蠻人無所畏懼。”埃德忍不住刺了他一句,話出口又有點後悔――他現在該做的是争取巴澤爾的幫助,而不是激怒他吧?!
但他現在腦子裡亂哄哄的,因為許多無法确定……也不想确定的疑惑而焦躁不已。
――我說過,我怕死。
巴澤爾倒是十分坦然。
――我也不希望你死……你不是他的對手。
埃德沉默下來,沮喪地意識到他無法反駁後一句話。
――聽話,等待。
巴澤爾無聲地告訴他。
――會有機會的。
埃德微微一怔,看向混血兒僵硬微腫的面孔,心中升起一絲微弱的希望。
又一陣冷風從打開的門外灌了進來。奧伊蘭拉起長袍走下台階,從容地坐到火堆邊,拖過埃德一路背在身上的那個包,抽出畫具,旁若無人地開始畫畫。
一路上他經常這樣随手畫點什麼,有時隻是周圍的景物,有時甚至是巴澤爾或者埃德,有時卻顯然是他記憶裡或想象中的畫面。但幾乎所有的畫最後都會被他扔進火裡燒掉――埃德甚至為此覺得有些惋惜。
埃德安靜了一會兒,腦子裡還回想着巴澤爾的警告,嘴裡卻已經不由自主地問道:“你……沒對他怎麼樣吧?”
被關在囚室裡的塞爾西奧臉色蒼白,但看起來還算健康,應該沒有受到什麼虐待……但如果落到奧伊蘭手裡,可就難說了。
奧伊蘭擡頭看了他一眼。
“他很好。”他說,“隻是不會記得今天發生的任何事。剩下的囚犯也是――埃德?辛格爾,你可讓我平白花費了不少的力氣。”
――那聽起來像是要算賬的意思。
埃德不由自主地縮了縮,卻還是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不知死活地問了下去:“剩下的囚犯……都是些什麼人?”
裡賽克他們到底在這裡關了些什麼人,如今是他不得不關心,卻又有點不敢聽到答案的問題。
“各種各樣的人。”奧伊蘭頭也不擡地回答。
“……裡面沒有霍安?”
這次奧伊蘭又擡頭看了他一眼。
“你以為他被關在這裡,不是嗎?”埃德硬着頭皮問到底。
“不,他不在這裡。”奧伊蘭回答。
但他并沒有否認埃德的第二個問題――他的确是來找霍安的。
“為什麼你會以為霍安會在這裡?”他問。
“為什麼你永遠也學不會閉上你的嘴?”奧伊蘭皺眉。
埃德瞥了瞥巴澤爾,乖乖地閉上了嘴。
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黑暗仿佛某種有形的物質一般在房間裡,在火焰微不足道的範圍之外,無聲地流動着。埃德不自覺地想起那些關于這個城市的故事――不知是否真正存在的,來自另一座遙遠的、早已毀滅的古城的詛咒;懷着怨恨在贖罪之塔上默默死去的精靈;太陽神殿上的詛咒與鮮血;最終隕落的美麗城市……銀葉王娓娓訴說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但那差點将諾威置于死地的傳說,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呢?
“你聽過極北之光的傳說嗎?”他不由自主地開口問道,“關于它為什麼會被抛棄?”
奧伊蘭的畫筆停了片刻,又沙沙地繼續下去。
“那些曾經生活在這裡的精靈愚蠢得可笑――就像他們現在同族一樣。”他回答。
埃德幾乎立刻又開始生氣。他承認精靈并不像他小時候憧憬的那麼完美……但無論是諾威、銀葉還是塞斯亞納,在他眼裡都依然是閃閃發光的,他們敏捷,聰慧,勇敢,忠誠,美麗……總之,絕對沒有“愚蠢到可笑”的地步!!
但他成功地壓下了自己的怒火――奧伊蘭顯然是知道些什麼,而據他這些日子以來的了解,奧伊蘭十分清楚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真相。
“這裡真的是個被詛咒的地方嗎?”他輕聲問道,“那到底是什麼樣的詛咒?”
“詛咒。”奧伊蘭冷笑,“那些驕傲自大,眼高于頂的‘諸神的寵兒’們就隻會相信這樣的東西,命運,詛咒,無法違抗的神的旨意――沒有什麼是不能解釋,或無法違抗的,隻要你能找到方法。”
埃德默默地聽着。這是奧伊蘭一貫的論調,仿佛隻要“找到方法”,他甚至能用一句話創造或毀滅整個世界……就像神明一樣。
比較可怕的是……他開始覺得這其中似乎也有點道理。
“所以那到底是什麼?”他固執地追問,“如果不是詛咒的話。”
“力量。”奧伊蘭回答,從眼角給了他不屑的一瞥,“否則你以為你的那些‘朋友’們為什麼要在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建一座巨大的神殿?你真的相信那隻是因為‘被地精帶來了這裡’,以及‘覺得這裡有足夠的材料可以借用’?”
埃德的嘴無聲地開合,像一條被扔上岸的魚一樣,最終沮喪地又一次意識到,他或許真的是個傻瓜……
但沉重地壓在他心上的,是另一種恐懼――對這裡發生的一切……斯科特又知道多少?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