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若無底洞般,止不住散發着熱氣的茶杯,緊緊的被攥在褚文華的手中,他循着聲音望向茶館之外陽光之下因着光線而略顯模糊的身影,一時間,手中的茶杯,喝也不是,放也不是,隻得尴尬的僵持着。
“天冥老頭,多年不見,别來無恙!”
突兀的聲音響起之時,茶館之中本已準備拼死一鬥,殺出一條血路的衆人,立時長舒一口氣,心中宛若千斤重般的巨石哐當一聲落地,激起無數漣漪。
因為他們雖然一時間無法看清來者何人,但從那人能夠直接叫出男掌櫃的稱呼這一點來看,必然不會是什麼小人物。
籠罩着來人的炙熱光線,一點點的移開,被來人稱為天冥老頭的男掌櫃,原本渾濁無趣的雙眼立即直射出獵鷹一般的目光,他微微扭頭,看向來人。
光線之下的那人,伸手捋了捋長長的發白的胡須,擡腳緩步走了進來,一切都顯得那樣輕松,仿佛他隻是一名尋常茶客想要來尋一杯茶喝似的。
待其走進茶館之時,褚文華立時便認了出來,隻不過他沒有想到,多少年不曾邁過不死城門,甚至沒有出過玄武府大門的他,怎麼會突然在這樣的時候來到這樣的地方。
是的,來人正是玄淵。
感受到了視線落下的玄淵,無比自然的微微移動目光看向褚文華,隻見他笑了笑“那樣一杯熱茶,你也喝得下去啊。”
男掌櫃依舊依舊穩如泰山般的端坐在木椅上,隻不過所有人都能夠看出來,他的表現已經沒有那麼從容不迫。
褚文華聽言,隻是回應淡淡的微笑,老練如他,自知此時可不是開口說話的時候。
果不其然,男掌櫃聽到玄淵那略顯關心的話語,冷哼了一聲道“玄老頭,你難道就看不出來那人确實很渴嗎。”
“哈哈。”跨過地面上卧倒一片的死屍,玄淵選擇了一個可以正對着男掌櫃的位置,自顧自的坐了下來,發白的胡須,順着他的動作,微微抖動開來,正好掩住了話音發出的地方“外面的确很熱,可是,這樣熱的天氣,喝這樣熱的茶水,豈不是非常矛盾。”
“以毒攻毒,以熱攻熱,方能得到徹底的涼爽,選老頭,你應該不會不懂這樣的道理。”男掌櫃如是說道。
褚文華筆直的立在原地,手中的茶杯宛若已經同手掌融為一體了般,他敏銳的看着話語争鋒相對的玄淵和天冥老人,自是知曉,兩人之間的較量已經開始。
沉悶的茶館内,玄淵下颚上的蒼白胡須一陣陣的無風抖動看來,再看男掌櫃身上的淺灰長袍,也是一陣陣的拂動。
“話是這樣的話,理也是這樣的理,但是你我都知道,那杯熱茶可起不到半點清涼的作用。”玄淵那張老若枯樹般的臉上,笑意始終浮現。
隻這麼一小會,一旁觀察的褚文華,由衷的覺得自己至少感受到了在外界遊蕩數載所無法得到的體驗。
其一,笑容永遠是最好的武器。其二,高手過招,隻在分毫。
好似萬千熔岩構築成的巨大茶爐旁的女掌櫃微微挪動了一點小腳,聞聽聲響的男掌櫃立即微微扭頭,眉頭輕皺,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
緊接着隻聽見玄淵憨厚的笑道“花夫人,莫要激動,老頭子我今日前來隻不過是順路而已,别無他意。”
等等!筆直站立如木雕般的褚文華聽見玄淵口中的稱謂,心頭猛地一震,一直到現在,他雖然能夠看出女掌櫃絕對不是什麼普通女子,但是他卻從未将她往那個方面去想。
心念及此,褚文華的視線頓時不受控制的移向了茶爐旁的女掌櫃,事實上,茶館中所有茶客的視線都已移了過去。
此時,想來衆人腦中的念頭都是一樣“這女掌櫃,竟然是傳說中殺人如麻,從沒有人能見其真正容貌的毒宗花夫人。”
回憶起衆人初到此茶館,竟飲了花夫人所泡的茶水,他們頓時都覺得,自己這條命,着實算是撿回來的。
“玄族長客氣了,花夫人那樣的稱謂,我已承擔不起,不提也罷。”女掌櫃說着微微躬身,态度無比誠懇。
玄淵誠懇一笑“忘記過往确實是好事,隻可惜,有些過往并不是那麼容易忘卻。”
“半步江湖,不問塵世,隻要願意,便可做到。”女掌櫃淡淡回應。
“好,好。”玄淵連道兩聲好,奈何此刻,褚文華已經不清楚他們究竟在談論什麼。
随即玄淵看了一眼茶館中的一衆茶客“不死城已經有好多年,沒能像今日這般熱鬧,衆位千裡迢迢趕至此地,想必都很辛苦,此刻也就不必這樣僵硬的坐着了,都随意點的好。”
很明顯,這句話是玄淵在為他們解圍,于是他們悄悄看了一眼男掌櫃,見其沒有半點反應後,方才終于能夠松下緊繃的神經。
男掌櫃端坐在木椅之上,不發一言的注視着玄淵,隻見玄淵看向褚文華,說道“如果老頭子沒猜錯的話,你是來自天明城吧。”
褚文華不卑不吭的點頭,表示回答。
玄淵笑笑“你也站了很長時間,坐下吧。”
褚文華聽言,視線條件反射般的就看向了手中無底洞一般的茶杯。玄淵瞧見,手指輕輕一動“至于這杯茶水就由老頭子我來代勞。”
茶杯穩穩當當的在褚文華坐下的同時飛向玄淵手中,他端起茶杯,問道“花夫人,老頭子我來喝,也算是沒有浪費了。”
女掌櫃沉默無聲。
玄淵擡手,一杯茶水嘩嘩入喉,其量,遠勝之前那位名家所飲之數十倍。褚文華一秒一秒的計着時,他知道,花夫人也參與到了這場無聲的戰役中去了。
許久,玄淵将茶水飲盡,倒轉茶杯,朝花夫人示意自己确實喝完。
花夫人笑笑,嘴唇輕啟“味道如何。”
“一直聽聞四方茶館的茶水甘美香醇,無奈一直沒有機會前來品嘗,今日一飲,果然非比尋常。”玄淵平淡如常的說道。
始終保持靜默狀态的男掌櫃終于發聲“玄老頭,我這四方茶館好好一出戲,硬生生被你攪了,如今你能說說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天冥老頭,這麼多年的茶水,怎麼還沒有磨砺掉你的急躁呢?”玄淵表現的似是完全不在意男掌櫃言語之間的怒意。
不過即使表現得這樣,玄淵還是接着說道“今日前來,不過是趁着叙舊的機會,想與你下上一盤棋。想來,你的這個喜好,應當沒有改變。”
聽到下棋,男掌櫃的雙眼之中立時閃過一抹轉瞬即逝的光芒,仿佛過往于洪荒大陸上叱咤風雲的歲月再次閃現。
男掌櫃難得點了點頭,然而卻聽他語氣不無詭異的說道“玄老頭,你知道老夫喜愛下棋,自當也是知道老夫下棋的脾性。”
玄淵笑道,“那是當然,所以這一局棋,我們以洪荒大陸為棋盤,以百城為棋子。共博一場未來。”
褚文華聽言,心頭震撼之意,難以言表。他幾乎無法去想象,什麼樣的人才可以做到如此雲淡風輕的說出這樣的話來。洪荒大陸上能人異士數不勝數,更何況近些年來,青年豪傑層出不窮,很多老一輩的人士都不得不避其鋒芒,歸隐田園。
何以此時此刻,玄淵會說出這樣豪情壯志的話來。
一時間,褚文華的眼中充滿了不解的神色。如果說對于天冥老人以及他的過往,褚文華還能夠有所了解。那麼對于玄淵,這位不顯山不露水的玄族族長,褚文華隻能說是一張白紙,根本無處了解。
難道說,玄淵的實力已經到了,可以玩轉洪荒大陸的程度。
男掌櫃笑了,笑得非常瘋狂,半晌才能聽到話語從他口中傳出“玄老頭,你可知道,此話一出,便無從收回。”
“老頭我從不打妄語。”玄淵說道。
此言一出,男掌櫃的臉色立即一暗,眼角微動,些許餘光徑直飄向不遠處的聖宮,他已猜到,玄淵的出現,實乃不死城主,魇離所指使。
‘果然是江山代有人才出,魇離那名年輕人,所為的竟然是這整個洪荒大陸。’男掌櫃心中暗道的同時,一股久未有過的激動悄悄升起,“既然如此,那便開始。”
玄淵點頭,朝向他明顯做着的幾名茶客說道“煩請各位坐到後面去,留些空間出來。”
那些人聽言,平時的傲氣早已被冷卻的他們,哪裡還敢不照做,眨眼間,玄淵與男掌櫃之間的空間,已無半個人影。
說來也奇怪,此時這些剛剛還九死一生的茶客,已經可以趁此機會,離開四方茶館,隻不過看樣子,他們絲毫都沒有離開的意思。甚至可以說,此時此刻,他們都暫時忘卻了此行前來不死城是為何事。
場地一經清空,玄淵與男掌櫃同時擡起右手,緩緩揮動開來,宛若此刻他們面前的空氣已經化為實質般的存在。
隻見雙掌之下,無形的空氣一點點的凝聚扭動成形,手掌好似化作了畫筆一般,一點點的緩慢但卻精準的描繪出了整個洪荒大陸的格局。
短暫的時光在焦急的等待中顯得漫長無比,片刻後,棋盤成形,從褚文華所在的角度看來,那樣的棋盤,隻能用栩栩如生來形容,并且,他一眼就看到了天明城所在的位置。
棋盤既已成形,緊跟着,玄淵二人四手齊動,手指輕點之下,一座座城池惟妙惟肖精準無誤的被标記到棋盤之上。
待得完成這些準備之後,玄淵笑着開口道“洪荒大陸,取一百零八城為棋子,以荒河為界,南北分隔,一較高下!”
“妙極,妙極。”說話間,男掌櫃所坐的那張木椅迅速的滑動開來,停在棋盤前。
“來者是客,你先請。”玄淵攤手,客氣的說道。
“既然如此,老夫也不謙讓。”男掌櫃擡手,一座城池于之間,急速奔騰,自北向南,直沖而來,“這城,野心勃勃,是以成為先鋒。”
玄淵眼角微動,手落棋動“有先鋒,則必有門将,此城雖弱,但卻愛好和平。”
專注于棋局之上的男掌櫃,宛若變成另外一人似的,言語之間,表情之上,雖依舊那般不近人情,視人命如草芥,但總感覺多了一些異樣的味道。
隻見男掌櫃輕輕搖頭“和平,不隻是嘴上說說而已。”手中棋子再動,另一城已經率先做出了攻擊的架勢。“就像這樣,時候到了,誰也阻止不了。”
“有争鬥,就會有反抗,可不要小看人類為了生存,為了家園而能夠做出事情的程度。”玄淵移動一城,哐當擋在意欲攻擊那城的面前。
“擋得住一時,可擋不住一世。何況,主動的一方,總比被動來的激情一些。”說話間,男掌櫃手中的一枚棋子已經跨過荒河,闖入南方區域。
“如此激進,可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玄淵笑了笑,移動一城稍作阻擋。
“倒不是老夫激進,而是你太過求穩。亂世之中,本就沒什麼絕對穩當之事。”男掌櫃如是說道。
接下來的時光過得飛快,褚文華一衆人隻瞧見,棋盤之上,北方棋子陸陸續續跨過荒河,硬闖而入,南方棋子雖作出了一定程度的抵抗,但卻像是因為沒有盡全力,而導緻過多傷亡的顯現。
棋盤之上,一座座或大或小的城池彈指間灰飛煙滅,茶館之中,三三兩兩來自那些毀滅了的城池之中的茶客,瞧見自己的家園被毀,心裡雖知道此刻隻不過是虛幻的發生,但若是深究下去,他們大抵早就預見到了這種事情發生的可能。
為了大局,必要的犧牲是無法躲避的。
大道理誰都懂,奈何真當事情發生了,卻就不是那麼容易接受。
時光在這般激烈的百年難得一見的棋局間,飛快流逝,仿佛隻是一眨眼的功夫,原本百城林立的棋盤之上,已經消失了一大半,到這時還能夠堅持住的,無一不是那些底蘊頗為雄厚,且一直保留實力的城池。
棋子宛若已與其融入一體的男掌櫃,在玄淵出其不意的移動了一顆他看不懂的棋子後,猛地停住了手中的動作,先是擡頭面色凝重的盯着玄淵,随便低頭,死死注視着棋盤。
許久,男掌櫃開口“這局還沒有到需要自損的程度,何以你會主動獻好。”
玄淵笑着搖頭“你所下的每一步棋,都帶了太多殺伐之氣,至此,局勢演變成這般模樣,雖然表面看去,你方占了大優勢,但你我都知道,事實恐怕不是如此。”
“哦?如今我方兵強馬壯,士氣高漲,老夫倒還真不看出,你能有什麼方法力挽狂瀾。你能夠做得最多不過是垂死掙紮而已。”男掌櫃雖然這樣說,但他的臉上卻沒有顯現出半點得意的神色,似乎剛才玄淵那番話,使得他一時看不清虛實。
褚文華緊緊盯着棋盤上的局勢,雖然他平日裡不愛好下棋,但多少還能夠略知一二,此刻從他的角度來看,南方的兵力已隻有北方的一半,并且,南方還被北方生生壓制到了将位附近,失敗可謂是無法避免了。
玄淵也不立即反駁,隻是笑着淡淡舉起一枚棋子,往前稍稍移動了一段距離,放下後,才開口道“戰場之上,雖也是打打殺殺,但卻與江湖有着太大程度的不同。”
男掌櫃的目光随着玄淵的手掌而移動,直到瞧見那枚棋子落下的方位,方才皺起了眉頭,語氣略顯惡狠的說道“你以為這樣就能阻止我了,不要忘了,此時局勢之下,即使以五換一,我也必勝。”
聽言,褚文華立即看了過去,即使是不精通棋藝的他,都能夠立即看出來男掌櫃所言非虛。可是,褚文華随即瞄了一眼仿佛一直勝券在握的玄淵,按理來說,玄淵絕對不會做出任何沒有計劃的事情。那麼計劃,究竟是什麼呢?
始終保持微笑的玄淵點了點頭“我已走完棋,該你了。”
男掌櫃不做一聲,眉頭卻皺的越來越厲害,他的手擡起,放下,往複了好幾個回合,顯然非常猶豫,終于,男掌櫃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本性起了作用,隻見他猛地決定下來,棋子閃動,幾個回合後,玄淵選擇冒進北方的那枚棋子,到底還是犧牲了去,與此同時,男掌櫃也是生生付出了五座城池的代價。
“以五換一,若在平常看來,的确是非常荒唐。可是若讓玄淵那枚棋子暢通無阻的進入北方而不加以阻撓的話,光憑那麼一枚棋子,便足以能夠掀起一場血雨腥風。”略微有些明白為何男掌櫃此前的決定會那般艱難的褚文華,心中不由暗想“如果放任不管,以目前的局勢來說,北方選擇趁勢長驅直入,或者會能夠在那枚棋子興風作浪的同時,直接取得勝利。”
奈何,這棋局,似棋也非棋,它是不能按照正常下棋的思維去行動的。
試想,如果按照正常的思維,不理不睬,直接強攻取得勝利,那麼到了最後,豈不是雖然奪得了南方,但卻不得不失去作為大本營的北方。那樣豈不是在一定程度上來說,雙方互換了角色而已。如若那般,前面的一切動作便就顯得毫無意義。
“可是,”褚文華暗道“以一城換五城,對于玄淵而已,絕對是次非常劃算的買賣,他也大可以這樣繼續換下去。畢竟局勢演變到了這樣的程度,已經幾乎握着勝利的男掌櫃是不太可能願意舍棄勝利果實的。但是如果真的以這樣的策略進行下去的話,到最後,還是一樣,不會有赢家。”
褚文華相信,老謀深算如玄淵,絕對不會這樣做。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令褚文華大跌眼鏡。隻見玄淵再次移動一枚棋子,跨過荒河,直奔北方而去。
男掌櫃見狀,猛地擡起頭來,死死盯住玄淵,話語如同巨石般,艱難的滑出“玄老頭,你這是在跟老夫耍無賴嗎?”
玄淵聽言,臉上笑意更勝“你這話可就說得奇怪了,這隻不過是老頭子我的策略而已。該你了。”
所謂的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男掌櫃低頭看時,隻能用這句話來形容此刻的棋局了。如果是剛才,他還能夠采取硬攻的方法強橫獲得勝利。但是通過剛才一番地獄,北方好容易打好的局勢,生生亂了起來。現在即使還想要采取硬攻,也是沒辦法獲得勝利了。
男掌櫃舉起一枚棋子,良久良久,終還是氣鼓鼓的将其捏得粉碎,不肯落棋。
“人生如棋,棋如人生,你輸了。”玄淵說道。
“莫要以為老夫看不出你的小伎倆,這盤棋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局,老夫早就赢了。”男掌櫃嘴上不甘示弱。
玄淵笑着搖頭“天冥老頭,你莫不是飲茶飲得多了,身手不如從前?你且好好看看這棋局。”
“嗯?”疑惑之聲同時從褚文華和男掌櫃的喉間傳出,隻不過來自褚文華的那聲是沉悶的,幾不可聞的。
男掌櫃盯着棋局,視線一點一點的移動,沉默的讓人難以承受的緊繃感溢散開來,使得場中衆人直感覺連呼吸都變得有些困難。
半晌,玄淵緩緩道“這盤棋,從一開始,你就不可能赢。隻因,你錯誤的選擇了将帥。真正的将帥之城,早就被你選擇犧牲掉了。”
男掌櫃不發一言。
玄淵接着解釋道“所以從一開始,我就在引北方諸城跨過荒河,闖入南方,這些動作,隻不過是為了令北方可以增加一些氣勢以及自信,要知道,自信是一件好東西,有了自信,他們才會有恃無恐,才會勇往直前。”
“繼而,嘗到勝利滋味的北方諸城漸漸就會覺得這天下唾手可得,殊不知,越是臨近成功,所收到的哪怕一點阻擊都會導緻滿盤皆輸,更重要的是,習慣享受了成功之後,遇到失敗之時,所遭受的打擊實際上會是本應有的程度數倍。”
玄淵說道“這也是剛剛你以五城換我一城,第二次我再使用相同的手段,你便猶豫了。然後即使你下定決心那樣做,我還可以有第三次,俗話說得好,事不過三,我的三枚棋子,很輕易的便會将勝利在望的北方挫敗,從而反撲。”
一直沉默不語的男掌櫃,聽到這裡,忽的擡起頭來,“所以你是說,這一戰,北方會輸?”
褚文華知道,他們現在已經不是在讨論棋局,而是在說如今洪荒大陸的局勢。其實說得沒錯,洪荒大陸将要大亂的事實已經不容改變,此刻他們所在的這座不死城,便會是點燃滔天戰争的源頭,而現在,各城大軍已然奔赴不死城外,大戰一觸即發。
玄淵先是笑笑,随即搖了搖頭“勝負之事,北方也好,南方也罷。戰争本就不是你我能夠關心的事情。”
“那你今日前來,設下這樣一個複雜的局引誘老夫,是為何意。”男掌櫃雙眼饒有深意的望向玄淵。
“老頭子我可能是因為久未出門的緣故,思想有些迂腐。我隻是覺得,你我這樣的江湖中人,還是莫要插手戰争的事情為好。”玄淵道。
“哦?那如果老夫硬要插手呢?”男掌櫃似是非常不習慣别人對他下指令一樣,玩味的回道。
玄淵聽言,掃了一眼棋盤,随即開口道“江湖中人管江湖事,誤入歧途,豈不是在拿自己百餘年的修為以及生命開玩笑。”
男掌櫃嘴角微微抽動“老夫可不是會受驚吓之人,再說,亂世之中出英豪,此等機會,不好好把握,豈非愚蠢。”
“生命隻有一次,白白浪費,豈不是更加愚蠢?”玄淵正色道,顯得略有動怒。
“玄老頭,你知道老夫下棋的規矩,如果這就是你作為赢家的要求的話,老夫自當遵守,如果不是,那麼老夫的選擇,便輪不到你來決定了。”男掌櫃絲毫不懼。
“老頭子我不是要來決定,而且這隻是忠告”玄淵說着頓了頓,随即補充道“相信老頭子一次,不要攪合進來。”
這話本來會是那種軟弱之人所會說出的無力的威脅,可是這一次,褚文華卻覺得那樣的話語裡,有種莫名的意味,仿佛,那的的确确是一個無比誠懇而且早已知道結局所作出的忠告,而且褚文華覺得,誰若果不相信這句話,下場一定會無比凄涼。
果然,男掌櫃沒有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糾結,隻聽他轉而問道“那麼你的要求,是什麼?”
玄淵點了點頭,像是已經知道男掌櫃的選擇似的,“我希望你能夠保住一人。”
“怎樣的保住?”
男掌櫃并沒有開口詢問要保住的人是誰,顯然玄淵話語出口之際,他就已經知曉。
“她生,你生。她死,你死!”玄淵一字一字的說出這話,分量之中,足以使得茶館中一衆茶客覺得呼吸困難。
男掌櫃聞言,眉頭微動,雙眼第一次無比有神的看向玄淵那張蒼老的臉龐,好似正在判斷他是否是在開玩笑。半晌,得到肯定答案的男掌櫃,輕輕歎氣“你知道規矩,過分的要求,老夫并不需要執行。”
玄淵嘴角輕動,一切仿若預料之中般的笑容浮現“老頭子我也不是強人所難之人,所以我會為這項要求添加一個籌碼。”
男掌櫃依舊盯着玄淵,不作言語,然而那眼神,已經說了話,他在問:是什麼樣的籌碼,會讓你以為我會答應你那荒唐的要求。
玄淵顯得頗有自信,隻聽他淡淡的清楚說道“千面人已經現身。”
‘吭。’話音出口,衆人明顯聽見男掌櫃周身的空氣猛地爆裂起來,雖然隻是轉瞬之間,但那樣的聲響,那樣的功力已是能夠惹得他們心頭大駭。
特别是剛剛那一群還準備拼死一搏,殺出一條血路之人,見到此景,更是驚駭不已。
“繼續說。”話語宛若是從因着憤怒而咬緊的牙關中突破出來一般,每一字,都蘊含着無量威力。
“老頭子我願助你一臂之力,将其迫回。”玄淵說道。
值得一提的是他說的是迫回,而不是斬殺。褚文華好一陣努力平複下内心因着千面人三字而出現的震動之後,暗念道:難道江湖所言為真?千面人真的已經做到無法被任何人斬殺的程度?那他還是人嗎?
沉默,似是永遠止境。
“你可知你作出的是什麼樣的承諾?”男掌櫃鄭重其辭。
“知道。”玄淵點頭“隻要你答應我提出的要求。”
“你有他的消息?”男掌櫃并未直接回答玄淵的問題,反而甩出一個非常有重量的問題。
在場之人,大多都知道,光是‘千面人’這三個字有多重的分量,畢竟,自千面人第一次現身開始,數百年來,他的所作所為,可謂是幾乎惹惱了整個洪荒大陸上實力站在頂尖層面的那一群人,事實上,洪荒大陸上由那群人聯合發出的通緝令至今還有效,而且,他們所提出的衆多懸賞,任何人,任何城,即使隻得其中一樣,也足以使其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而且,通緝令中有一條說的是,凡是能夠提供有關千面人的切實消息,也可獲得難以估價的懸賞。
可想而知,光是男掌櫃所提出的這個問題就已經不是什麼尋常話題。而且看樣子,玄淵的确知道答案。
“當然!”玄淵如是答道。
簡簡單單二字,在此刻的茶館裡,就好似驚石入水般,激起止不盡的漣漪,衆人聞聲齊齊豎直了耳朵,完全忘卻了目前所身處的環境,隻期盼着玄淵能夠趕緊再次說話。
“他就在不死城内。”
吓!一時間,本來呆若木雞的一衆人,立即面面相觑起來,仿佛覺得自己身邊之人,便是千面人一般。
懷疑之情急速蔓延,信任于頃刻間土崩瓦解,戒備之勢迅疾齊備。
這麼多年過來,凡是千面人現身之地,必将屍橫遍野,血流成河,而且倒下的全都會是江湖中一等一的好手。最為荒唐的還要數,即使是那些好手,都沒人能夠說出哪怕一點關于千面人身份的消息。他們無一不是被以最快的速度斬殺,連最基本的反抗都沒能作出。
由此往來,千面人身份愈發成謎的同時,他所結下的怨仇也愈發深重,并且已然深重到了無人再能夠化解的程度。
隻不過,褚文華所不明白的是,以他對千面人所做出的那些事情的了解來看,他總覺得,江湖中人所傳言的關于千面人每一次都是随性殺人的說法是不正确的。雖然以他的實力,無法徹底了解那些倒下的好手之間的聯系,但他總覺得,這世上恐怕沒有任何人,會毫無緣由的動不動殺那麼多人吧,即使是瘋子,也不該有如此行為。
男掌櫃面色已經凝重了許多,“你見過他?”
意料之外的回答再次出現,隻見玄淵點了點頭“老頭子我來之前,最後一位走出茶館的人,便是千面人!”